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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下,掃視他們,這才開口:“譚掌門,晚輩敬你是前輩。今日,前輩不問緣由,不論因果,便要嚴刑拷打,恕我不能奉陪。”

他講出最後一句話,或許用了內力,聲音直抵耳膜。沈堯快被他震聾,更沒料到段無痕一向不理世事,居然這麽講義氣。

火把熊熊燃燒,閃爍不定,紅光映在譚百清的臉上,照得他一派雄偉端正,像個當朝一品大官。他的嗓音極為肅穆:“段賢侄,你秉性純良,卻被賊人蒙蔽。前日裏,段家遭逢大難,魔教在段家傷人無數,你莫不是忘了?”

段無痕卻道:“有勞譚掌門費心,魔教的仇,我們段家會報。這一盆臟水扣在衛大夫的頭上,我只怕被蒙蔽的另有其人。”

譚百清嘆聲道:“既然如此,我也無能為力。”

沈堯知道,譚百清不會善罷甘休。但他沒想到,譚百清縱身飛下馬背,親自來抓段無痕。

譚百清有一把寶劍,名為“法華”,削鐵如泥,名震江南。他不再與段無痕客套,拔出法華劍,倒握劍柄,直接刺向段無痕。

段無痕的劍客們十分忠心,紛紛亮出長劍,但是,譚百清帶來了兩百多個人,段無痕這邊只有十五人。

再者,譚百清是武林宗師之一,功夫精妙絕倫,使得一手“流光劍法”,昔日的澹臺徹都被他活捉了。

段無痕和譚百清過了幾招。就連沈堯都能看出來,段無痕並不是譚百清的對手。

沈堯皺眉道:“流光派這麽厲害?”

衛淩風告訴他:“名門正派裏,武功比段無痕高的人,不超過五個,譚百清是其中之一。”

情勢危急,沈堯屏住了呼吸。他一會兒在想衛淩風,一會兒在想段無痕,又惦念著失蹤的黃半夏,衛淩風忽然離開馬背,眾目睽睽之下,他道:“譚掌門,別打,我自願隨你們走一趟。”

段無痕被譚百清一腳踹在肩膀。段無痕握劍的手一抖,眼神隨之改變,像是起了殺心。

這時,衛淩風已經走到了段無痕與譚百清的中間。

譚百清將衛淩風雙手一扣,系上鐵鏈,窸窸窣窣弄了一陣,系得很牢固。沈堯想到“流光派掌門好男色”的傳聞,心臟都要跳停了,他從後面跑過來,喊道:“譚掌門,請聽我一言。”

譚百清理都不理他。

沈堯大聲道:“譚掌門!我師兄根本不是魔教教主的兒子,他從小在丹醫派長大!我們清關鎮幾千人都能作證!這二十幾年來,師兄從沒出過清關鎮,我不知是誰誣陷了他,堂堂武林,不能不講道理。”

譚百清轉身,目光在沈堯臉上一掃,定了定神,才道:“來人,把他也帶走。”

熹莽村一事,可謂震驚武林。

眾說紛紜,誰也不知道真相。譚百清一貫是“大公無私,嫉惡如仇”,江湖傳聞,他不僅帶走了魔教餘孽,就連段家公子,也被他一並拷走了。

段夫人整整一日滴水未進。到了傍晚,她去找段永玄,開口便是:“我替段無痕算了一卦。”

段永玄卻道:“夫人放心,譚兄給我來了信。段無痕不在流光派,他住在應天府邸,一切安好……他應當知曉江湖險惡。他總在家裏做公子哥兒,癡心武學,受人愛戴,不問江湖是非,日後怎能成材?”

段夫人溫聲道:“夫君,想讓他成材?”

段永玄指尖扣著茶幾,敲得微微響:“我們只有這一個兒子。家族興旺,全靠他一人。”

段夫人一笑:“其實不止一個兒子。”

段永玄沒做聲。

他的夫人起身,端莊而柔順道:“你公務繁冗,我不打擾了。”說著,她裙擺翩然,人已離去。

屋外的侍女等候許久,見了段夫人,忙道:“夫人?”

段夫人只說:“走吧。”

侍女斟酌問道:“少主沒事嗎?”

段夫人折下一枝梅花,邊走邊說:“兒孫自有兒孫福。”

她手握花枝,容形俏麗,依稀能窺見十餘年前的少女氣度。又因她心中有事,腳步虛浮,無意中撞上一個錦衣女子,段夫人停步,打了個招呼:“楚夫人。”

楚夫人微微頷首:“段夫人。”

她腰間佩劍,眉目冷肅,靜立好一陣子,關切地問道:“令郎可還安好?”

段夫人卻道:“自年少起,你凡事都要與我一爭高下。你和我,對孩子們的期望,應當是相同的。”

楚夫人疑惑道:“段夫人所言,我聽得不甚明白。”

段夫人走出兩步,回眸看她一眼,嫣然而笑道:“唇亡齒寒。”

她贈給楚夫人一枝紅梅。

楚夫人一向覺得她神神叨叨,講話藏頭露尾,隨手接過了那枝紅梅,又隨手扔到了走廊之外。楚夫人覺得,段無痕言辭激烈,偏袒魔教,被關進了應天府,也難怪他娘都急瘋了。

應天府是一處風水寶地,市肆繁華,人煙阜盛,距離涼州僅有一日路程。流光派的宗宅就位於此處,歷年的武林大會也在這裏召開。

應天府好不好玩?沈堯不知道。因為他滾進了流光派的地牢。

他很想和衛淩風,或者段無痕關在一起。可惜,看守大哥告訴他,段無痕身份高貴,早已被請去做客了,哪裏用得著蹲大獄。而衛淩風呢?他也不在地牢。

沈堯想起澹臺徹的下場,忙問:“衛淩風是不是被挑斷手筋、腳筋,每日遭受酷刑?”

看守搖頭:“不清楚。”

沈堯又問:“你家掌門直接關了我們,也不給個理由?”

看守道:“兩天後,便是武林大會。屆時,武林盟主出面,便可查明真相。掌門關押你們,是怕你們亂跑,並無殺心。”

沈堯沈默。

他的隔壁是另一位段家劍客。好巧不巧,那人正是趙邦傑。

趙邦傑對他家少主的一腔忠心,天地可鑒。那一夜,段無痕被譚百清踹了一腳,譚百清轉身說話時,趙邦傑趁他不註意,一劍砍到了譚百清的左腿——他踹段無痕的那條腿。

雖然,譚百清飛快躲閃,但是,左腿仍被劃破,流了不少血。

譚百清發怒,這才綁了趙邦傑。

而其餘的段家劍客,全部跟在段無痕身邊,去了府尹的宅邸中做客。

不同於沈堯的幽怨,趙邦傑聽聞少主安然無恙,整個人就放松了,他還從地上撿起稻草,編出一只草蚱蜢,放在地上玩。

隔著鐵欄桿,沈堯與他搭訕:“趙兄,你真有閑情逸致。”

趙邦傑道:“少主沒事,我就沒事。”

沈堯嗤笑:“你當自己能活著出去?”

趙邦傑分給他一只草蚱蜢。

沈堯將草蚱蜢往外一丟,低聲罵道:“我他娘的就是個廢物。”

趙邦傑道:“你不是廢物,你是神醫。”

沈堯言辭粗魯:“醫術管個屁用!”

話音未落,看守送來兩份飯——其中一份,青菜、雞腿、羊肉、米飯俱全,看守將這一份飯給了沈堯。而另一份飯,只是普通的清湯寡水和窩窩頭。

沈堯驗過飯菜,確認沒毒,吃得很香。但他一扭頭看到趙邦傑的夥食,忍不住問道:“為什麽……我的牢飯這麽好?斷頭飯?吃飽了就上路?”

看守悄聲道:“當然不是斷頭飯,這是掌門的意思。”

沈堯笑道:“什麽意思?大哥行行好,給我講明白。”

看守也笑:“小兄弟,聰明機靈,不需我多言。”轉身後,看守又是一笑:“小兄弟是個有福氣的人。”

沈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。看守走後,沈堯連連罵道:“狗雜種,王八蛋,死禿驢……”

趙邦傑小聲問道:“譚百清是個禿頭嗎?我沒註意。”

沈堯道:“再過二十年,他一定是個禿頭。”隨後又惡毒道:“唉,不對,他不一定能再活二十年。”

趙邦傑啃著窩窩頭,又道:“沈大夫,你多小心。”

沈堯卻說:“這裏是流光派的地盤,他們沒有忌憚。”

趙邦傑冷靜道:“兩天後,武林大會召開,衛淩風一定會出面,你也要到場。這兩天,任那死禿驢膽子再大,他也不能動你。”

沈堯道:“操他娘的,兩天之後,老子要任人宰割?”

趙邦傑沒做聲。

沈堯深吸一口氣。片刻後,他沖外面喊道:“來個人,我的胸口疼裂了,能不能找個大夫?”

看守連忙跑來,問他:“您自個兒不就是大夫嗎?”

沈堯半倚著鐵欄桿,立刻否認道:“不是的,往日裏,都是師兄們給我治病。我本人其實不學無術,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,沒事就愛養花逗鳥……”

看守糾結片刻,跑出了牢房大門。

這日傍晚,大夫沒出現,譚百清卻來了。他穿一身錦繡長袍,衣裳顏色偏深,穩重而不失華貴,走路時,竟已看不出左腿負傷。

他在牢房的門前徘徊幾步,腳步稍緩,才道:“你是丹醫派的小弟子?”

沈堯道:“正是。”隨後,他問:“敢問掌門,我師兄現在……”

譚百清坦然道:“你師兄,安然無事。我已稟報武林盟主,將一切交由盟主定奪。”

沈堯半信半疑,嘴上堅持道:“譚掌門明鑒,衛淩風當真蒙了冤。”

譚百清並未辯駁,溫和道:“還為你師兄說話?有情有義。”

他半蹲下來,安撫道:“你若能聽話,便不用吃苦頭。你不懂武功,不精醫術,又與熹莽村一事無關,想來武林盟主也不會為難你。”

沈堯坐在地上,寬長袖擺搭在腿間,順水推舟地回應道:“承蒙掌門不嫌棄小人粗鄙。”

譚百清聲音更低:“你擡起頭來,讓我仔細瞧瞧。”

沈堯往後縮了縮:“相貌粗陋,恐驚了掌門。”

譚百清嘆氣道:“真是個小可憐。”

沈堯心道:可憐你爹沒早點把你溺死在糞桶裏。

作者有話說:

留評的小天使!我可以雙倍返還本文消耗的晉江幣

☆、怨言

沈堯在心中把譚百清罵了八百遍, 但他看起來卻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。

牢房內不見天光, 油燈微微映照著石墻,俞顯朦朧昏暗。沈堯始終沒有擡頭,也就沒看見譚百清打開了這間牢房的鐵鎖。

地面鋪了一層枯黃色的稻草, 潮濕陰冷的角落裏, 蟑螂和虱蟲繞著草梗打轉。

譚百清環視四周, 忽然問道:“想不想搬到外面,住上兩天?你沒有內力護體, 比不得武夫們的好身板。人家在監牢裏打個地鋪, 是不打緊, 你啊, 年紀還小,吃不得苦。”

話音剛落,沈堯仰起臉,和他對視。

譚百清略微彎腰,伸出兩指,撚起沈堯衣服上的一處草屑, 又問他:“你今年才十八歲吧?”

草屑落在了譚百清的袖擺上。

這時, 沈堯突然坐直身體, 握住了譚百清的手腕。這個機會來之不易。沈堯連忙開口:“譚掌門明鑒, 我和大師兄都是第一次出遠門。我們師兄弟從小一塊兒長大, 我以項上人頭擔保!我們沒人練過武功……”

與此同時, 沈堯的指尖搭住了譚百清的脈搏, 卻只測了兩個瞬息, 譚百清便把手腕抽回去了。

沈堯指節一僵,又聽譚百清笑了一聲。

譚百清蹲下來,語氣分外溫和,與他面對面地說:“我初時見你,還以為你年紀既輕,性子質樸,不曾想你也是個拎不清的,愛在我面前使一些小花招。”

他每說一句話,嗓音便低沈一分,像是穿耳的骨刺,紮進沈堯的腦袋裏。

沈堯維持著僵硬的坐姿,選擇了沈默的對峙。

譚百清便如同一只抓住了小耗子的老貓,輕描淡寫地開口:“你是叫沈堯吧?小阿堯,叔伯我年長你二十餘歲,足可做你的父親。且不說你沒有內功,不知高手的耳力和目力,就你這小腦瓜子裏裝的那些小伎倆,莫不是以為沒人能看穿?”

他擡手輕拍了沈堯的頭頂:“你還說,要以項上人頭為你師兄擔保,殊不知多少人因為這句話,成了短命的小鬼。”

這一瞬間,沈堯的心跳猛烈加劇。

沈堯知道武林高手——比如程雪落他們,可以隔著一段距離,聽見一個人的心跳。他不能在譚百清面前逞強,便糊裏糊塗地回話道:“掌門的意思,我聽得不甚明白。”

他垂首,虛握著一捧稻草:“今時今日,我和師兄都是階下囚。到了這個份上,還能耍什麽小伎倆?”

譚百清頷首,卻說:“既然你這麽明事理,便不要再來探我的脈象。”

這是譚百清的最後一句話。說完,他輕飄飄離開了牢房,反手落鎖,又回頭看了一眼沈堯。

譚百清站在地牢的長廊中,氣度閑適,風采儼然。兩側的守衛向他行禮,他非但不端著掌門的架子,還對守衛說:“有勞了,諸位辛苦,你們要將人看緊些。”

守衛立刻稱是。

譚百清離開之後,沈堯仍然靜坐不動。

隔壁的趙邦傑端著木碗,坐在鐵柵欄邊,悄悄喊他:“沈大夫?”

沈堯小聲道:“這個狗日的死禿驢,還挺有聰明才智。”

趙邦傑咬了一口窩窩頭,應道:“我家少主說過,八大派推崇的武林高手,都是左右逢源、通曉待人處世的。譚……那個狗日的死禿驢,身居八大派掌門之首,絕非江湖泛泛之輩,沈大夫,你同他打交道,千萬不能掉以輕心,小覷了他。”

沈堯倚著欄桿,正在煩悶,又想到晚飯還沒吃完。

他撿起自己的食盤,夾出一只雞腿,從鐵柵欄的縫隙中,把雞腿遞給了趙邦傑。

趙邦傑推脫著不願收下。

沈堯豪爽道:“唉,你客氣什麽?我們都被關在這個鬼地方,便算是有難同當了。你再和我一起嘗嘗雞腿,那就是有福同享……”

他還沒說完,趙邦傑打斷道:“我習武,身子糙,比你禁餓些。”

沈堯道:“不對吧,不是這個理。你習武,餓得快,應當多吃。”

趙邦傑沈默不語。他一時想不通怎麽反駁沈堯。

沈堯還說:“欄桿這麽窄,夾得我手疼,你不快點接過去,雞腿掉在地上,只能餵老鼠了,多可惜。”

趙邦傑終於被沈堯勸服。他接到雞腿,先說了一聲謝謝,咬下第一口,又說了一聲謝謝。沈堯見他衣角爬了兩只蟑螂,立即解下自己隨身攜帶的香囊,分了一半草藥給他:“趙兄,你瞧,這是我大師兄做的草藥包,可以驅蟲、避蟲、疏氣安神,自有奇效。”

這一回,趙邦傑並未推拒。他攥著那一把草藥,忍不住說:“沈大夫的師兄也是神醫。”

沈堯笑道:“我大師兄比我強多了。在我們丹醫派,他是除了我師父之外,醫術最好的大夫。”

趙邦傑握著雞腿,向沈堯抱拳:“多謝他醫治我家少主。”

沈堯心道:趙邦傑對他家少主的一番心意,可謂感天動地。無論他們聊什麽話,趙邦傑都能扯到段無痕身上。

沈堯便打探道:“方不方便告訴我,為何你張口閉口不離你家少主?”

趙邦傑坐得更直,義正辭嚴:“少主於我,有再造之恩。”

沈堯點頭:“確實,你家少主不僅武功好,還很仗義,當得起一個‘俠’字。我們叫他一聲‘段少俠’,那是他實至名歸。”

趙邦傑生平一大愛好,就是和人在背後吹噓段無痕。他腦袋貼上鐵欄桿,放緩了語調,唯恐沈堯聽不清:“我家少主是個天縱英才,資質絕佳,一心鉆心劍術。他根性純良,冰清玉潔,時常帶著我們在校場……”

沈堯打斷道:“冰清玉潔?”

趙邦傑解釋:“嗯,形容一個人品行高潔。”

沈堯接受了他的說辭,道:“你繼續。”

趙邦傑便繼續道:“少主經常帶著我們,在校場一同練武。”

沈堯感到驚訝:“他和你們一起練武?”

趙邦傑興致盎然,有問必答:“少主練武,從不藏私……我的資質和悟性都比少主差了許多,我一共請教過他三回,他每次都會講明白。”

沈堯更加驚訝:“段、段無痕還會耐著性子教你們練劍?”

趙邦傑道:“是的。”

沈堯探尋道:“他怎麽教你的?”

趙邦傑道:“少主會與我切磋。”

片刻後,他補充道:“少主不會因為我們是他的親隨而姑息、遷就、放任我們。”

沈堯心道:懂了,就是把你們都打一頓。

趙邦傑還說:“武林世家的武士們……講究出身,少主卻對我們一視同仁。我的父親是纖夫,母親是……少主從沒在意過。”

沈堯只聽見趙邦傑他爹是纖夫,卻沒聽清他娘是做什麽的,便問:“你娘親是什麽?”

趙邦傑像是突然啞巴了,不再做聲。

沈堯幹脆換了個問題:“段無痕武功蓋世,你都和他學了哪些招式啊?實話跟你說,我也想學武,有一門武藝傍身,是比任人宰割好多了。”

趙邦傑聞言,開始運氣調息。過了一會兒,他攤平右手,並攏三指,戳向了鐵欄桿——沈堯定睛一看,發覺那個欄桿中間有一段微微彎曲,正是趙邦傑所指的地方。

趙邦傑說:“段家凝氣訣,少主教我的。”

他不無感慨:“我資質愚鈍。若是換作少主,定能戳碎欄桿。”

沈堯心頭霎時靈光一閃。

他捉起趙邦傑的手腕,在趙邦傑的掌心裏寫字,寫到一半,趙邦傑的一雙濃眉擰成了“川”字,連連搖頭。

而沈堯堅持寫完:我牽掛幾位師兄弟,要尋一個辦法,逃出牢房。你幫我這一回,來日我必當湧泉相報。

沈堯的辦法很簡單:讓趙邦傑使用“凝氣訣”,戳中沈堯身上的幾處穴位,造成感官麻痹和假死,再喊來守衛,伺機而逃。

不等趙邦傑回答,沈堯就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和腹部,誠懇地問:“趙兄,你聽說過鬼門十八針嗎?我師兄精通此道,我也略懂一二。”

沈堯用氣音說:“你點我的穴位,不消兩個瞬息,我就會暈倒,高手們也聽不見我的心脈。你再大聲呼救,引來守衛……”

趙邦傑面露難色:“沈大夫。”

沈堯:“怎的?”

趙邦傑繃直了脊背:“現如今,我家少主並無大礙,你家師兄一切安好,你此時離開了牢房,萬一被流光派追究,強扣罪名,沈大夫如何辯駁?”

停頓片刻,他又說:“況且,你方才所指的穴位,都在要害之處,我、我怕你……”

沈堯偏過臉,抓了一下自己的發帶,繼續在趙邦傑的掌中寫道:別說流光派有地牢,其實你們段家也有。那日在段家地牢,我見到幾個犯人被開膛剖肚。死禿驢冤枉我師兄,還說我師兄沒事,段無痕也沒事,他們真的沒事嗎?我不信。

沈堯歇了一口氣,十分真誠地寫道:你用力戳我穴位,沒關系。我是一個大夫,最了解自己的身體。

趙邦傑手握成拳,攥住了沈堯的手指。

當夜,流光派大宴賓客。

涼州和應天府一帶的名門子弟匯聚一堂,伽藍派、五毒派、流光派、點蒼山的貴客們悉數到場。眾人寒暄之後,免不了提及近來的幾樁奇聞。

有人說:“前任魔教教主的兒子沒死,這是江湖動亂的征兆。幸好譚掌門英明,抓住了那個作惡的餘孽……”

有人問:“那餘孽是何來頭?”

旁人回答:“聽說他改名換姓了,叫做衛淩風,是個江湖郎中。”

他們幾人探討一陣,還沒說出個所以然,便被臺上的舞姬吸引了。

舞姬們容貌秀麗,身著煙霞色長裙,姿態裊娜蹁躚,風流飄逸,恰如迎風展翅的幾對蝴蝶。

尤其領頭的那個舞姬,腰肢纖巧,胸前輕顫,又被蒙著半張臉,一雙美目脈脈含情,叫人更想揭開她的面紗,一探究竟。

譚百清落座於眾人之間。他一手端著酒杯,另一只手勾起了食指,叫來他的大弟子。

弟子向他行過禮,垂頭問道:“師父,有何吩咐?”

譚百清蹙眉,問:“中間那個跳舞的女子,你認識嗎?”

大弟子抱拳,回答:“上個月廣坤宮送來了幾個舞姬……”

譚百清又問:“誰給今日宴會做了安排?不是你嗎?”

大弟子微一楞神,擡頭覷了一眼譚百清的神色,連忙說:“回師父的話,弟子不敢擅作主張。是點蒼山的幾個門徒……他們說宴會寡淡,須有舞姬助興。”

譚百清深吸一口氣,實在按捺不下怒意,便用內功傳聲入耳,在眾目睽睽之下,偷偷訓斥他的大弟子:“靖澤,你是我的首席弟子,將來要接我的位子。我同你說過多少次,除了學武,你要多分心,去學學怎麽和人打交道,怎麽守住祖宗基業,保住流光派的規矩和清名!”

靖澤不敢回話。

四面八方都是武林高手,無論他怎麽解釋,都逃不過大家的法眼。

譚百清餘怒未平,仍在內功傳音:“點蒼山那幾個年輕人,出身武林世家,早已嬌縱壞了,人家師父都不管他們,你管他們做甚?他們要舞姬助興,你就給舞姬,你是流光派的大弟子,還是秦淮樓的老鴇?”

靖澤忐忑不已,額頭淌汗,接連應道:“師父,我原本想著,操持好宴會,不叫您老人家失望……”

譚百清一邊喝酒,一邊傳音:“你去吧,將那些舞姬撤走。點蒼山的年輕人若有異議,你再與他們周旋。靖澤,你須得記住,旁人求你做的事,你不去做,這叫拿捏,你還占理,這叫能耐。”

靖澤點頭,諾諾離開。

靖澤剛走沒兩步,那一廂又跑來了一個侍衛。

侍衛面露焦急,直接通報了譚百清,說是段家有個劍客,原本好端端待在地牢裏,卻忽然斷了氣,差不多是個死人了。

譚百清記得那個段家劍客的名字,便直接問道:“你說的是,趙邦傑?”

侍衛垂首稱是。

譚百清緊閉雙目,沈思片刻,道:“你隨我去一躺雅室,我寫封信,寄給段家的家主,盡快同他言明此事。再者,你多派幾人守好趙邦傑的屍身,以防有詐。”

侍衛領命,又說:“丹醫派的小弟子還在那間牢房裏……”

譚百清平靜道:“這位小弟子的心眼不少,今日還想探我的脈搏,找我的死穴。你且將他帶出來,我親自審他。”

譚百清找了個借口,抽身離開了宴會。

他的大弟子靖澤目送師父遠去。靖澤站在看臺邊上,對著舞姬們做了個手勢。不消片刻,舞姬們旋身收尾,在紗幔的遮掩下,逐一退場。

這時,兩位琴師各自懷抱一張古琴,頂替了舞姬們原本的位置。琴聲古樸莊重,分外素雅,果然更加襯托他們流光派的氣韻。

靖澤松了一口氣。

然而,點蒼山的幾個混小子又開始嫌棄宴會寡淡。靖澤不堪其擾,便走出了側門,來到樓宇之後的水榭花園,忽見月光下,隱約有一個人影,飄渺不定,他立刻閃身而至,厲聲道:“何人在此?”

假山的潺潺溪流邊,站著一個冰肌玉骨的美人。

正是方才領舞的那名舞姬。

她說:“公子息怒……我,我只是不認路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大家好呀,不知不覺冬天過了,夏天來了,時間真快啊

☆、驚聞

靖澤身為譚百清的大弟子, 行事作風自當謹慎。方才他一眼瞧見假山邊的人影, 心中有了計較,手中拔劍出鞘,劍刃十分鋒利, 差一點就劃破了舞姬的脖子。

他憤怒地質問她:“你不認路, 為何要在園子裏亂走?你可知四處都是賓客, 倘若沖撞了客人,你如何擔當得起?難道大名鼎鼎的廣坤宮沒教過你們無規矩不成方圓的道理?”

舞姬低頭, 不敢做聲。

靖澤看她躲閃得笨拙, 不由得收劍回鞘, 訓斥道:“我們流光派是江湖八大派之首, 凡事都必須審慎,必須做好表率!莫叫五湖四海的俠客們笑話!”

舞姬勾起了唇角,大有嘲諷之意。

樹葉在晚風中微微搖影,落影一時搖曳,遮擋了她狀似嘲弄的表情。她伸出兩根手指,拈在一起, 剛要使力, 忽然, 靖澤握住了她的手腕。

她擡起頭, 與他目光相接, 卻是不可思議地望著他。

她聽到有人內功傳音, 喚她:“雲棠。”

這聲音使她渾身一震。

雲棠不由得屏住呼吸, 側耳細聽周遭的一切響動——很快, 她發現,程雪落抱劍躲在附近的一棵樹上。他罔顧她的命令,仍像平時一樣跟著她,甚至,他旁觀靖澤與她稍有接觸,就對她直呼其名了。

程雪落和雲棠青梅竹馬,少時一同長大。他叫她“雲棠”是很多年前的事,久遠到她都有些記不清了。

她回過神來,面對著靖澤,溫聲軟語道:“公子……”

靖澤卻說:“不對。”

靖澤左手牽著雲棠,右手握著一柄利劍,劍鞘上刻著流光派獨有的花紋。流光派弟子所持之劍,皆是由一種罕見的玄鐵鍛造而成,劍身輕薄,寒光凜凜,映著朦朧月色,照亮雲棠的眉眼。

靖澤環視四周,猛然警覺道:“這座花園的守衛呢?”

雲棠垂眸斂眉:“我來時不曾見過守衛。”

靖澤又問:“你幾時來的?”

雲棠猶疑:“大約是巳時。”

靖澤察覺到事態不妙。今夜流光派大宴賓客,守衛們都集中在地牢和廂房附近。此刻他身處於東南花園,竟然連一絲人聲都聽不到。

這怎麽可能呢?

靖澤心想,自己不僅是師父的嫡傳弟子,更是流光派一眾同門的表率,內功心法早已修煉至爐火純青。他能聽見十米之內任何一個活人的吐息……

想到這裏,靖澤呼吸一頓。他反扣雲棠的手腕,將她按在假山上,惡狠狠質問道:“方才我一進花園,我便覺得你身上透著古怪。你是廣坤宮進獻的舞姬,已在我們流光派待了一個月,為何還不識得路?獨自一人在花園裏鬼鬼祟祟!這是其一。其二,我握著你的腕骨,竟摸不到你的脈搏,你到底是什麽來頭?難不成是廣坤宮派來的奸細?”

夜空中雲翳散開,清朗月色撩人。借著這一抹月光,雲棠和靖澤對視,她的瞳孔像在逐漸消散,暈染一片,顯得十分陰森詭異。

這是什麽邪術?

靖澤想躲已是來不及,想拔劍,手卻不受控制。

初時,他仗著自己內功深厚,劍法精湛,壓根沒將這個女人放在眼裏。而現在,他的頭皮開始發麻,仿佛有無數只虱蠅爬進了他的頭發裏。他驀地生出一種錯覺,覺得有一群虱蠅在他頭頂上產卵,幼蟲破開了他的腦殼,成群結隊地敲骨吸髓,又有無數只蟲子緊緊粘繞他的發絲,使他中毒至深。

他的眸色變淡,臉色變白,滿身內力被抽光,呼吸都成了一件費力的事。

而雲棠——這個歪魔邪道的妖女,只是靜靜地看著他,笑問:“譚百清死到哪裏去了?”

靖澤不想說實話,但他無法自控地回答:“去了地牢。”

雲棠微微點了一下頭,像是對他的回答感到滿意。

隨即,她又問:“衛淩風被你們關在哪裏?”

靖澤胸腔一陣巨痛。這種痛楚來得狂猛而熱烈,他難以承受,頭腦越發空白,只能如實作答:“關……關在密室。”

雲棠仍然穿著舞姬的衣裳。她不急不緩地理了理袖口,好整以暇道:“你們流光派共有七十二間密室,我問你,他被關在哪一間房子裏?”

靖澤唇邊隱有鮮血滲出。他驚覺自己的左手食指可以活動,於是,他將指甲掐進皮肉,力度之大,幾乎見骨。

殘存的意識告訴他,他中了妖女的攝魂術。

哪怕他今夜死在這裏,死在這來路不明的妖女手上,江湖同道們談起他的大名,也會為他感嘆一聲:“可惜了。”

但是,倘若他洩露了流光派的機密,洩露了衛淩風的所在之地,引來一幫魔教惡徒為非作歹,那他還有什麽臉面茍活於世?短暫思緒中,他指尖更用了幾分力,左手疼得麻木,疼得他打了個寒顫,趁此機會,他拼盡全力往前沖,一頭撞在了假山上。

他的額頭即將碰到山石的那一瞬,雲棠拽住他的衣衫往後一扯,只聽“嘩啦”一聲,他的罩袍被撕成了兩塊。

雲棠發現他要尋死,忍不住奚落道:“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,我保證讓你死得痛快。”

他果然無法再掙紮,像一只被野貓逮住的老鼠,戰戰栗栗道:“三十七號房,衛淩風在……三十七號房。”

三十七號密室內,衛淩風戴著腳鏈和手銬,靜坐在一方軟榻之上。

衛淩風盤著腿,弓著背,目光朝下,這一副模樣極其恭順謙卑,也讓譚百清對他刮目相看。想當年,譚百清親手抓住了澹臺徹,澹臺徹嘴裏喊的是:“要殺要剮悉聽尊便!”

而今,衛淩風卻說:“你們需要我做什麽,才能饒我一條命?”

☆、生殺予奪

密室四周沒有窗戶, 僅靠一盞油燈照明。

燈光渺渺, 飄落在地。

譚百清站在一片虛影中,雙手背後,不無感慨道:“你是那個老匹夫的兒子, 怎的沒有他寧折不彎的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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